沉山不言,岁月长歌
——记林宗虎院士访谈
编者按:林宗虎教授是我国蒸汽工程领域专家,1957年交通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工作,现任西安交通大学热能工程系教授,热能工程专业博士生导师。他在热能、核电、石化等工程的重要理论—气液两相流与传热学科领域取得多方面开创性成果。在气液两相流方面,林宗虎教授创建的两相流孔板流量计算式可通用于各种压力、不同组分、多种两相流体和变压力工况,被国际上推荐为最佳式,称林氏公式,并被收入国内外八本著作。在沸腾传热方面,他创立了国际上第一个脉动流动时的沸腾传热计算式,可用于光管和多种强化传热管,开拓了传热研究新方向。在多相流测量方面,他在林氏公式基础上,首先解决了用一个元件同时测定两相流量和组分两个参数的国际难题并得到专利和应用。林宗虎教授于1988年被授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中青年科技专家”称号;1989年被授予“陕西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1995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初次见到林院士是在他的家中,客厅简单大方的装修透着质朴和温馨,林院士本人身着一件红色的毛衣,银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热情地接待了笔者一行。透过林院士清朗有力的笑声,我们很难想象他已届耄耋之龄,从而也更加期待了解他个人的成长与选择,倾听他记忆中交大的过往与发展。
与华罗庚为邻,同祖国共成长
林宗虎院士1933年出身于浙江湖州,当时他家和著名数学家华罗庚先生比邻。林院士回忆说,当时华罗庚先生家很艰苦,夫妻二人靠一家小店铺为生。华罗庚全是自学成长,一边卖火柴,一边做数学题。“所以我父亲当时也经常会拿华罗庚的例子来激励教育我,对我的人生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林宗虎院士坦言,这种艰苦环境中不忘积极进取的精神伴随他后来一生的学习成长。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当时林院士的家乡浙江南浔被波及,林家举家迁往当时尚未沦陷的上海,就此定居。林院士分别在正志小学和圣芳济教会中学的完成中小学的学习,日本侵略者以及美国大兵在中国土地上的横行不法,种种恶行都让林院士意识到落后贫穷的祖国正在遭遇巨大的苦难。所以在解放后报考大学时,交通大学成为了林院士的首选,当时国内还没有锅炉专业,林院士就读的是蒸汽动力机械及制造专业,随着前苏联专家援助我国建设,而新中国建设对于动力,发电以及锅炉技术的需求也是迫在眉睫,所以在交通大学也开始筹备成立锅炉专业,并于1956年成立了锅炉教研室,林院士在完成了本科学习之后作为锅炉专业第一届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并于1956年随交通大学主体一同迁往西安。
林院士向笔者清晰介绍了我国锅炉制造技术的飞速发展过程,更有趣地他为我们详细回忆了研究生在读阶段的勤工俭学的经历。大概1957年左右,时任系主任的陈学俊先生和上海锅炉厂签订勤工助学的协议。这样刚刚研究生毕业的林院士就带着其他学生一起去厂里进行毕业设计,分别完成一台电厂使用的200t的高压直流锅炉,一台240t中压锅炉以及一台当时比较新颖的巡风式燃烧锅炉的设计工作。“这是我们锅炉教研室第一次去厂里进行大规模的合作。这几台锅炉后来都设计运行的很好,现在在杨士付电厂,前不久刚拆掉,因为要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小规模的锅炉都要拆掉的。”林院士对往事的回忆中透着对年青时代的感喟和对自己学以致用的自信和骄傲。
以踏实求学问,凭良心做抉择
在笔者谈到交大西迁的历史经过时,林院士回忆说当时学校内部确实存在比较激烈的争论。一方面有人理解党中央的慎重考虑,从军事部署和西北地区的工业建设需要出发,响应国家号召,支持交大西迁;但具体到部分祖辈居住在上海的老师,一定程度上难以接受从上海到西安生活水平的巨大落差以及生活习惯的改变,所以对西迁存在抗拒心理。林先生当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研究生学业上,且心中已早有定见,因此并未参与两派的争论,踏实学习,确保学业的顺利完成。
到了西安之后,当时校区还是一片空地,彭康校长来考察校址的时候,还是走在齐腿的麦地里,而当时的仪器、科研设备都没有跟上,生活水平和上海降了不止一个档次。面对这样恶劣的学习环境,林院士坦言当时内心并没有太大矛盾,尽管他自从4岁就定居上海,但是一方面当时的陕西省政府也为交大师生提供了很多优待,更重要的是他坚信年轻人就应该敢拼敢闯,就要能吃苦。
林宗虎院士曾三次前往迈阿密大学访学,并受到美国请其留任的邀请,这又是林院士人生中面临的一次重要选择。林院士回忆说:“我出去的时候年纪比较大,48岁出国的,我的主要工作还是在48岁以后做的。他们可能也觉得我的工作做的很好,非常欣赏我,我在美国也给他们上课,当时在那边一去美国就能英语教学的(中国人)还是比较少的。美国那边也缺教师,就邀请我给他们上流体学课程,我去了不到半年就给他们开课了,学生也都很满意。美国人上课都是用幻灯片,一张张播放,学生们什么也记不住,而我是用板书的办法,他们可以记下来。”
面对美国方面的邀请,尽管有些人千方百计地要留下,但林院士却认为这是对一个人品质的考验。因为当时出外访学的老师每人一个月会得到国家400美金的生活补助,对比当时驻美大使一个人才80美元的津贴,说明这份支持体现的是国家对这批科技工作者学成归国振兴民族寄予厚望。在林院士看来,“那时候是80年初,国家刚刚经历文化大革命,历经沧桑,百废待兴,这时候国家人民依旧拿出这么多钱让我们出去学本事回来建设国家。作为一般的人来讲,中国这么个烂摊子我们不回来建设谁回来建设呢?所以说当时只要稍微有点良心的,基本上都回来了。”也正是凭着这次良心上的选择,林院士依然回国,为我国蒸汽工程事业的建设做出卓越贡献。
正视西迁史实,寄望交大中兴
当笔者问起林院士关于当前西安交大和上海交大的校友之间存在“正统之争”的看法时,林院士实事求是地回答说:“这个问题上,西安交大对于传承老交大没有断过。”根据林院士的回忆,当时西迁后,因为沿海更适合造船专业的发展,所以上海部分只留下造船系和运输起重机械系,并更名为上海造船学院,其他的全都搬迁至西安,包括做酱菜的、做豆腐的、理发的教职工和档案资料等重要文物。林院士最后这样做结论说:“所以对于交大的传承是一直在西安交大这边的。上海那边已经算是停办过了,改名了。总理说全迁,那就是全迁。”林院士承认交大这几十年的变化和国家的大环境密不可分,西迁对于交大本身的发展肯定有一定影响,但是从整体而言,交大西迁的利弊难以定论。所以林院士建议我们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历史问题,而不能简单地用现在的思维去评判当时的决定。
作为一名长期坚持在交大开展工作的老教授,林院士回顾交大过去几十年的发展,坦言在某些阶段确实存在因魄力不足而错失发展机遇的问题,但他对于新上任的校长书记务实肯干的工作作风十分认可。“现在的交大有了两位更加务实的领导,应该可以发展的更好。”林院士希望交大能够在国家全面深化改革的浪潮中重新把握住机会,迎头赶上。他还结合自己的经历体会从以兴趣为基础、由钻研得创新给我们青年研究生的学习工作给出了具体建议。林院士举例说:“比如做项目,在没有做项目前,得先去调查研究,什么是做过的,什么是没做过的,什么是难做的,什么是大家正在攻关的。知道了这些,你才能筛选出你能做的课题。选课题有两个要求,一个是别人没做过的,另一个则是要对国计民生有帮助的,才能得到国家的支持。”而对于当前研究生的培养模式,林院士认为导师们不能因为研究生数量过多,就减少对他们的关心和指导,必须要确保人才培养的整体质量,才是对未来交大发展的重要保证。
在采访即将结束之前,林院士对笔者一行提出了真诚的鼓励和期冀——“这个世界是你们的!我们年纪也大了,只能指点指点,主要实干的都要靠你们这一代了,所以你们要学好本领,思想素质都要有比较大的提高,要有爱国精神,民族精神,这对我们国家实在是太重要了!”沉山不言,岁月长歌,在林院士饱含情谊的谆谆敦促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他将自己丰富多彩的一生与交大发展、祖国强盛紧密相连,唯有以其精勤求学之态度,以其敦笃励志之豪情为榜样,履行好时代赋予我们的每一项使命,方能不辜负师尊所望,不负前辈所托。